“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夜里快十二点了,邵瘸子从村饲养室出来,精神抖擞的迈着小正步,唱着他最爱唱的那首歌,前后摆动着胳膊一瘸一颠地踏着曲点儿回家去。
村里还没入睡的人听到了,在家里叨叨的骂,“这个勺子{西北土话,勺子即傻半吊子}又喝多了!”
到了家门口,邵瘸子停止了唱“雄赳赳气昂昂”,伸出手来敲门,不敲还知道家里人没睡,自己回来的不算太晚,一敲反而把门缝里透出的一丝丝灯光给敲断了根儿。他再敲了敲,没有动静,“完啦,今晚又没地儿睡了。”
……
饲养员老秦头打开了门,“你咋又回来咧?”
“回去晚啦,进不了门,在你这儿凑合一宿吧。”
两人之前刚喝完了一瓶酒,没有醉意也没困意,就坐在炕头又聊起来。
“我早就说你在那个家里不行,找个房子自己单独过多好,非要窝在那儿受白眼子,你嫂子那个母老虎她容不得你。”
“我也想搬出来,可我心疼我哥,我哥太老实啦,叫那母老虎欺负的大气不敢出,看的我心疼。”
“你心疼有啥用,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两口子的事你也管不了。”
“有我在,母老虎还不敢对我哥太过分,自从上次她打我哥,被我揪住扇了一巴掌,她还是有点儿怕我的。”
“这你就错了,母老虎再凶,你哥是她男人,她也不会把你哥杀的吃了。虽是亲兄弟,你在那个家里也是外人,你得罪了人家,以后有你好果子吃吗?”
听了老秦头的话,邵瘸子也仔细想了想,是该搬出来了。
第二天,邵瘸子一大早回去吃早饭。到了家门口,只见院门还是紧闭,门口放一堆东西,是他的被子和几件破衣服。“奶奶的!这可好,不等自己搬出来,就被赶出来啦。”
邵瘸子抱起那床破旧被子,轻轻拍了拍土,这可是他最大的家当,是从山东来新疆一路背过来的,被子放在哪儿,哪儿就是家,破旧也罢却也为他抵挡了塞外的风寒。
这上哪儿去呀,思忖了片刻,只有先去饲养室吧。邵瘸子再也“雄赳赳气昂昂”不起来,抱着他的破家当,闷着头朝饲养室走去,没有“雄赳赳气昂昂”的节奏,腿瘸的更厉害了。
邵瘸子来新疆是奔着亲哥哥来的,可来疆这几年,最亲的还只有老秦头了。老秦头也喜欢喝两口,他每次买了酒,就到饲养室同老秦头一起穷乐呵。
……
邵瘸子是有名字的,他的本名叫邵斌,上了几年小学自己把名字改为邵兵。村里老人说他这个名字不好,姓邵又叫兵,以后参了军也只能是个哨兵,当不了官儿。他说,能当个兵就行啦,当什么官儿啊,自己又没有多少文化。因为他腿瘸,人们就叫他邵瘸子,久而久之,他的本名就被人们忘记了。他性格活泼,爱闹腾,爱唱山东小曲儿,更爱唱的是“雄赳赳气昂昂”。
由于腿瘸,家里又穷,一直找不上媳妇打光棍儿。但他特别爱孩子,口袋里总是装着几块儿水果糖,哄得村里孩子们都围着他,一时间他成了孩子王。孩子们也并非只为了那几块儿水果糖,而是喜欢听他讲故事,喜欢听他讲打仗的故事。
一次,有个大孩子问,“你打过仗吗?”
“当然打过呀,在朝鲜战场上,我打的美国鬼子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你骗人,听大人们说,你不愿干农活儿,跑到东北流浪讨饭,叫人家打伤了腿。”
邵瘸子卷起裤子露出膝盖处的伤疤,“我没骗你们,你们看,我是战场上受了伤腿才瘸的,这里头还有弹片哪。”
正说着,有个大人走过来,“邵瘸子,你又在这瞎掰扯,编鬼话骗孩子。”
“我没有骗他们。”
“还说没有,你当过志愿军,有证明吗?人家当兵回来都有退伍证,你有吗?拿出来叫我们看看。”
“……”邵瘸子顿时哑口无言。
“怎么样?没招了吧。孩儿们,都玩儿去吧,别跟着他,学不了好。”
此后,孩子们知道他是骗子,大多不再听他讲故事,他也再没说过当兵打仗的事儿。本来家里就他独自一人,村里大人们都不爱搭理他这个穷鬼,现在孩子们也少有跟他玩儿了,他无聊至极。有种莫名的感觉强烈的压迫着他,有时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这是孤独感。他常常彻夜睡不着,独自躺在村口的打麦场上数星星。正好场上晾晒的粮食晚上需要人看守,他就承担下来。
打这时起,他染上了酒瘾。
……
不久,村里村外满世界闹起了红卫兵。只听说红卫兵是打走资派的,没想到红卫兵闹到了他一个穷鬼瘸子头上,说是从东北林场调到了确切证据,他是变节投敌的大叛徒。
於是,他被五花大绑,带上了纸糊的高帽子,胸前挂上写着大叛徒邵兵的牌子,又是批斗又是游街,多年不起眼儿无名无姓的邵瘸子,一下子成了名人。
“我不是叛徒,我是负伤无法突围才被俘的,我没有叛变投敌。”邵瘸子的辩解没人听,反而招来一顿凶猛的拳打脚踢,他佝偻着身子缩在墙角,不敢再言语。心里在骂,“奶奶的,这群小王八羔子比在战场上遇到的对手还凶狠!”
天天游街批斗打骂,有人还从厕所掏来大粪抹在他嘴上,这种对人格的无限制侮辱,邵瘸子实在无法忍受了。
想当年交换战俘自己高高兴兴回国,背着一个“被俘人员”的黑名声,回到参军前干活儿的林场,组织上三番五次召去谈话询问,叫写交代材料,怎么交代也过不了关。去找原部队索取证明,部队说只能提供当过志愿军的证明,被俘后的表现情况只能找一同被俘人员做证明,可是被俘人员关押时都打乱了,又不是同一个部队的,大多不认识,回国后又分散于五湖四海,到哪儿去找啊。实在无奈,工作不要啦,跑回了山东老家。
没想到,十年后麻烦又找上头来。他只想死,可现在想死也死不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被俘前虽然子弹打光啦,但还有刺刀呀,怎么没有给自己心口扎一刀!死在战场上,也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儿了。”
这天晚上,关押他的屋里只有一个女红卫兵看守,这个女红卫兵以前听过他讲故事。
“闺女,今晚怎就你一个人值守?”
“晚上有会,他们开完会就来换我。”
“闺女。”
“嗯,怎么啦你?”
“看在一个村儿乡里乡亲的,求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招。”
“求你把这绳子解开行不行?”
“不行!你还想跑,我能让你跑吗。”
“我不跑,我,我就是想,用这绳子上吊。”
“上吊?干吗要上吊?你别吓唬我。”
“我不想活了,我实在受不了啦,求求你,好闺女,你行行好,我到了阴间也会报答你的。”
“你别说这吓人的话好不好!”
“闺女,求你啦!求你发发善心吧,我给你下跪,我没有给任何人下过跪,被俘后美国鬼子用枪托砸得我头破血流,用大皮靴在我受伤的腿上一顿猛踢,我都没跪下,我可以给你下跪,只求你叫我死。”
“……”
“行不?求你啦。”
“……”
“闺女,快答应我吧,等他们开完会回来,我就死不了啦。”
“我……”
“你不用担心,不会连累你,你就躺在地上装昏迷就行。”
“这,这不行,我怎能看着你死,那和我杀了你一样。”
“这是帮我解脱受罪,这是做善事啊。”
“解脱,解脱不一定非得死啊。”
“现在对我来说,死就是解脱。”
“那,那我放开你,你跑掉也是解脱呀。”
“跑?我一个瘸子,能跑到哪儿去。”
“跑到哪儿算哪儿,跑得越远越好。”
……
邵瘸子自从来到新疆,没向任何人透漏过当志愿军的事,只是忘不了唱“雄赳赳气昂昂”,尤其是喝点儿酒之后,唱的更欢。久而久之,村人就嘲笑他,说他是勺子{勺子,西北土话,即傻半吊子}。
被嫂子赶出了家门,在饲养室和老秦头混了几天。
“你会不会干木匠活儿?”老秦头问他。
“小敲小打还可以,做大家活事儿就不行啦,怎么,你有活儿要我干吗?”
“不是我有活儿,我侄子在村小学当校长,他们想找个校工,也就是修理个桌椅板凳,晚上下夜(门卫),我觉着最适合你,有事干,也省了找房子住。”
“哇,这,太好不过啦!”
做梦也没想到,邵瘸子时来运转,当了校工,每月工资35元,够吃够喝了。
他在山东老家时就特别爱孩子,现在天天看着成群的孩子们,乐得合不上嘴。到供销社买水果糖比买酒的次数还多,每天早上孩子们到校时,他乐滋滋的站在校门口,一声声“伯伯好,爷爷好”,听的他更是心花怒放。
不只是孩子们喜欢他,老师们对他也是敬爱有加。老师家里桌椅板凳有毛病了,或是有什么活儿干,也请他去帮忙。乐于助人是他的本能,他还把这种本能发挥到校外的村邻们家里,越是有人请他做事儿,他越是有精神,曾经恐惧过的寂寞孤独感从此无了踪影。
他知恩图报,忘不了与他有恩的人。第一个月发了工资,进城买了套衣服给老秦头。第二个月发了工资,又买了套衣服送给在家没什么地位的哥哥。
他给自己没买衣服,只买了个小半导体收音机,说自己也算半个公家的人了,也得多听听新闻,不能思想太掉队。
他还有个大愿望,有机会一定得回一趟山东老家,回去寻找当年私放他的那位红卫兵姑娘,当面报答她的大恩。
……
今天村里召开社员大会,说要传达很重要的大事。
邵瘸子早就知道,要传达中央关于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精神,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就是大包干,他已经从收音机里听到了。
邵瘸子虽然当了校工,但他还不是公办的,还是农业户口,这个会议自然少不了他来参加。
村支书宣读了中央文件,又传达了地县两级关于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施方案,对本村的具体情况和做法也作了陈述。顿时人群骚动,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会场有点儿失控。
“人民公社办得好好的,为啥要改成分田单干,这不是要走解放前的回头路吗?”
“分田单干好,我拥护!早盼着这一天哩。”
“分田单干在山区可以,咱这儿一个条田上百亩上千亩,分割成小块块多可惜,那么多年的农田水利建设白干了。”
“就是要分田单干,分开各干各的,把那些懒汉好好治治。”
“分开了,那些孤老寡幼缺劳少力的家庭咋办?”
“我们也拥护!分开干,分开干好。”
邵瘸子站了起来,“乡亲们,让我这个勺子{西北土话,勺子即傻半吊子}也说两句,行不行?”
大家都把眼光投向他。
“我说啊,咱们要相信党中央,相信国家,中央能制定这样的政策,绝对是对我们农民有好处的,这也是国家对农业的重视,对我们农民的关心。据我所知,人家内地早已推行了,很受广大农民的欢迎,都说好,我们这里比内地晚了一步,我们这里有四川人有甘肃人有河南人,你们都问一下老家的人,听听他们说,实行大包干到底好不好。我向党支部表态,坚决拥护中央决定,积极支持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
“讲得好!”支部书记高兴的站起来,“邵瘸子的思想觉悟就是高,咱们的党员要向邵瘸子学习,在农村经济体制改革上,一定要与中央保持高度一致,为大家做出表率。”
……
推行大包干责任制,不是件简单的事。要把所有土地重新丈量,按照土地好坏远近划分成若干条块,采取抓阄的形式进行分配,这样显得公平,个人靠运气,谁也提不出意见。还有库存粮食、籽种、农药、牲畜等的分配,还有农机、果园、村办小企业的承包,吵吵闹闹,整整搞了两个多月。
邵瘸子分得五亩地,地块儿还不错,不过他没时间自己耕种经管,就转包给他人,每亩地60元,一年下来能得元,他很是满意。
……
晚上。老秦头来到学校门卫室,人民公社没有了,生产队没有了,牲畜分光了,他搬离了伴守了二十多年的饲养室,真有点儿恋恋不舍。
“老哥哥,以前是我到你那儿喝酒,从今往后,你就到我这儿来喝吧。”
“我干脆搬来陪你住吧。”
“那可不行,这么多年你天天晚上陪牲口,现在解脱了,好好回去陪陪老嫂子。”
“老太婆有啥好陪的,我回去陪她,她还不习惯了呢,嫌我打呼噜。”
“那说明你这些年亏欠了她,现在更应该多补偿她啦。”
“老求子啦还有啥补偿的。哎,我今儿个来不是为喝酒的,给你说个重要事。”
“怎么啦,有什么重要事儿?”
“你也五十好几了,一辈子没个女人也不行,咱俩之间就有啥说啥,你这辈子也不可能寻黄花大丫头了,找个结过婚的也行吧,你看我老婆那个当家妹子韩春花咋样?”
“啊?这……”
“只要你一句话,行还是不行,她那边的事我和你嫂子包在身上。”
“这个……我这个老瘸子,恐怕配不上人家吧。”
“她的条件不比你好多少,也快有五十咧,四个娃,两个超生的,交了不少罚款,还没有分上地,娃们要上学,负担也怪重的,你们要是能成,还可以帮她减轻些负担。”
“非得成了才能帮她吗,不成我也可以帮她减轻负担啊。”
“你的意思是要学雷锋呀,你平白无故的帮一个寡妇,那村里人不说闲话?再说她也不会接受你的无私帮助的。”
“这事儿……”
“这有啥为难的,你看不上她?”
“不是看不上,是,不好意思,一个村儿的天天见,猛不溜溜过到一块儿,多难为情。”
“哈哈哈,看来你这辈子真的没挨过女人,等结了婚挨一次就不会难为情了。这样吧,老哥我做主啦,这事就怎么定,我回去就和你嫂子去给她说,你就准备喜酒吧。”
老秦头走了,邵瘸子头脑懵懵的,不知是惊喜冲昏了头,还是事儿来得太突然一时理不清头脑,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找个女人。在屋里转了两圈,喜上眉头,哈哈一声笑,又唱起了“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
邵瘸子自从在那次大会上发了个言,叫村支书注意上了他,心想这个勺不啦叽的瘸腿子,懂得还挺多,还有点儿政治头脑,村里这些年也没发展出几个党员,这个勺子{西北土话,勺子即傻半吊子}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尽管年龄偏大了一点儿,总比没有发展强,现在的年轻人也不知咋搞的,缺乏上进心。
这天,村支书背着手像个大领导一样走进学校。
校长迎了出来,“书记来啦,欢迎书记来视察我们学校。”把支书迎进办公室,倒了一杯茶。
“啊,现在学校有多少学生啊?”
“现在共有学生名,汉文班名,维文班名。老师有十一个,其中教汉文的有六个,教维文的五个。四个公办老师,四个民办老师,三个代课老师。”
“噢,很好。你们不是还有个校工吗?”
“对,有个校工。”
“人哪?”
“可能在库房修东西,我叫他来。”
校长很快把邵瘸子叫了来。
“书记来啦。”邵瘸子恭敬的招呼道。
“噢,我来看看你,还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
“书记有事儿尽管吩咐,我保证完成任务。”
“哈哈,你说话倒像个当兵的。是这样,我看你思想觉悟挺高的嘛,咱们村好久没有发展党员了,你倒是挺合适,准备发展你入党,怎么样?”
“啊?我,我年龄大啦。”
“年龄也不算大嘛。”
“我还不够条件,离党组织的要求还差的远,先不要考虑我吧,多培养一下年轻人。”
“年轻人也在培养,你的条件已经够了,你不要谦虚,回头你写个入党申请,要是不会写就叫校长帮你写。”
“书记,我……”
“就这么定了,你刚才不是说保证完成任务嘛,啊?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天把申请交给我。”
书记走了,邵瘸子愣愣的站着,慌了神,“我的娘也,这可咋办,好不容易躲到新疆来,这要是入党前一政审,把自己被俘人员的老账又翻出来,就麻烦了,没有脸在这儿呆了啊。”
校长送完支书回来,“祝贺你呀,邵师傅,我帮你写申请吧。”
“嗯……也不用急,等你有空了再说。”
书记他们都以为邵瘸子不会写申请,太小瞧了他,入朝作战前他就递交了入党申请,满心期望能当战斗英雄,在火线入党,没料想却不幸被俘,造成了他半生的厄运。
……
老秦头为邵瘸子撮合的事还比较顺利,今天请了邵瘸子和韩春花来他家吃饭,也算是定亲吧。
饭罢,老秦头夫妇去了院子,屋里留下他俩。
“对不起,我觉着有愧于你,我腿有残疾,又是个穷光蛋,就像天仙配里的董永,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地,真不好意思叫你跟着我受穷。”
“你说的啥话,拿着工资,住着公房,还有五亩地吃租子,还穷光蛋哩。我能比你好吗,一勾子的债{勾子,西北土话,即屁股},四个娃,大的快要念大学咧,都是讨债的鬼,你跟了我才叫亏呢。”
“我没有什么亏的,你要是觉着我配不上你也不要勉强,我前面给你姐夫说过,就算我们的事儿不成,我也会帮着你减轻负担的,反正我一个人也没有什么负担。”
“你不要说这话,我没有嫌弃你腿瘸,村里人都说你是个好人,连娃们都说你好,我也是看上你这人心好。我今年四十九,养不了娃咧,不能给你邵家留根根,你不会计较吧?”
“哪里话,结了婚,你的四个女儿不就是我的嘛,一下有了四个孩子,上哪找这么好的事儿啊。”
……
都说女人要有男人来滋润,其实男人也是需要女人滋润的。这些日子,邵瘸子被滋润的满面春风,仿佛年轻了十岁,又边走路边唱“雄赳赳气昂昂”了。
真像做梦一样,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会有喜事,而且是双喜,双喜临门啊。此前,他总在想自己来到世上是遭罪来的,如今是苦尽甘来啊。
他所担心的被俘问题会露馅儿,也是白紧张了,没想到这农村入党并不像部队上那样程序复杂,根本没有说政审调查那档子事,全凭自己填写一个履历,他隐瞒了被俘那段经历。虽然组织通过了,但他还是有点儿不放心,要是以后被查出来,怎么向组织交代,这成了压在他心头的一方巨石。
……
吃罢晚饭,邵瘸子又要收拾洗碗,被韩春花拦住,“你坐着,男人不要干这,这是女人的事。”
“谁说洗碗是女人的专属?军队上做饭洗碗洗衣缝被不都是男人干嘛。”
“你又不是当兵的。”
“这么多年做饭洗碗都是我自己干啊。”
“那是以前,你现在有老婆了么。”
“嗨,春花呀,这些年你也不容易,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里里外外都是你操劳,我就想多替你分担点儿。”
“大事上你分担,这家务小事就免咧。”韩春花边说边麻利的收拾完锅碗瓢盆,大声给里屋的孩子交代,“你们乖乖写作业,写完了早早睡,妈有事要出去。”
“你有啥事儿晚上出去?我陪你去。”邵瘸子忙问道。
韩春花白了他一眼,小声说,“我陪你去学校下夜。”
“啊?不要吧,撞见人多不好意思。”
“又不是去偷人,有啥不好意思的。”
邵瘸子笑了,深情的看着她,心里暖暖的。女人真好,有个女人真好,咋就早没有遇上这么个好女人啊!
夜里,两人挤在一张小床上,韩春花摸着他带伤疤的腿,“你的腿是咋样弄这这样了?”
“枪伤。”
“是枪打的?你……打过仗?你当过兵?”
“没,没有,是文革时造反派武斗误伤了我。”
“妈呀,多可怕呀,现在还疼不?”
“平时不疼,天阴下雨时就疼。”
“那平时腿上要穿厚些,今年冬天我给你做个厚棉裤。”
……
过了几年甜蜜的日子,邵瘸子心头压着的那块石头慢慢的淡化了。可是有一天,突然村支书带着乡武装部的人来找他,把他吓坏了。
“你就是邵兵?”
“噢……是。”
“你是山东枣庄的?五一年参加了 ?”
“噢……怎,怎么啦?”
“你好啊,邵兵同志,你家乡来了函,经组织调查,你的一些战友作证,证实了你被俘后表现很坚强,经受住了拷打和引诱,拒绝去台湾,坚决要求回到祖国。还给你寄来了志愿军荣誉证书,我们为你补办了伤残军人证,每月有五百元的补助。”
邵瘸子惊呆了,我的个娘也,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终于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的隐瞒经历了,终于可以昂首挺胸的昭示众人了。我当过兵!我打过仗!我受过伤!我参加过 !我是英勇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我要放声大唱!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华好儿女,齐心团结紧, 打败美帝野心狼!”
作者简介李国利,出生于北京通州区,从军于陆军十九军五十五师,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税务局退休干部。爱好广泛,什么都想学一点,更喜欢玩小说。发表过短篇小说、中篇小说,出版过长篇小说,还有各类论文见于省级国家级刊物,新疆作家协会会员。
-END-
图片/网络
文字/李国利
编辑/郭静
总编/何金良
伊犁锐角
一个有温度的公众平台
ylsjhm喜欢你就鼓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