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只是遮住光明的黒幕布，陈二仰面躺着，睡意阑珊，听着自己的呼吸，等待黎明。天亮得越来越早了。
壹
这是焦躁难安的四月，季节正在更替嬗变。老饭堂和教学楼之间的紫荆花业已凋零。四月的早晨仍留存些许微凉。
陈二吃完早餐从老饭堂二楼下来。抬手看看手表，指针已经走过六点三十，再抬头看看周遭，陈二黑色的瞳仁里满装着脚步匆匆的莘莘学子。一些人已经换上短袖五分裤，另一些人仍然穿着长袖外套，在同一个时空活在不同的季节，恍如两隔。
陈二走下另一级台阶，混入这一群行人中。再上台阶，在人群的簇拥穿行教学楼过道。快走到楼梯的时候，陈二注意到了墙上挂着的高考倒计时壁钟。还有61天。
这是“饥困交迫”的四月。陈二还有61天高考，每天都在与各科知识点作斗争，与遗忘作斗争。这一个，又一个知识点都亟需细细咀嚼、咽下、消化。饿的倒不是身体，而是对知识点的饥不择食，不管是会还是不会，也不管对不对胃口。每当听到老师说这个知识点经常考，陈二都会把它从脑子里过一遍理解为：这个难吃的东西要经常吃。
饥饿也许是假的，困肯定是真的。穿过过道，陈二爬上二楼。每天走六趟，闭着眼都能摸到教室。
陈二坐到自己靠窗的位置就开始找英文单词本，早读和第一、二节课都是英语。窗外深灰的阴天与灰白色基调的教学楼融于一体。在这样的天气睡一场懒觉再好不过了，陈二这样想着。坐在后排的陈二的一些同学就不会那么肤浅地想，早读课还没过去，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等到早读下课的铃声响起，课室立马充斥死亡的气息，倒去了一大片补觉的学生。课间10分钟何其短啊，简直是转瞬即逝，英语老师在走廊嗒嗒嗒的高跟鞋声音也在这一瞬隐去了。
陈二一只手托着脸看着班上同学在探访周公路上被硬生生扯回，觉得无奈。人在困乏面前无计可施，每天夜里能够保持6小时睡眠已是幸事。或许顺从身体意愿是一种好的状态，但是这在高三生活就要另当别论了。
看着同桌起立时都是闭着眼睛的，陈二也难能看他一次打瞌睡，似乎在这样的四月每个人打瞌睡都是可以原谅的。讲台上英语老师因为用力发声两腮微红的样子与讲台下昏昏欲睡的学生泾渭分明。陈二的同学仍然有相当一部分抵挡住了困乏，就像每次考试一样，考得再难，那些优秀分子依然优秀。
已无心听讲，陈二转而望向窗外，唯有发呆能让困乏的痛苦过去快一些。对面高一的教学楼有学生把浅绿色的窗帘拉上，遮挡并不强的光线。高一那栋楼是E栋，和陈二在的这栋实验楼隔了一片绿化地，地上零零散散种有一些缺光徙长、枝叶歪歪扭扭向上伸的景观树，怪异的很，大概光都让五层的教学楼挡住了。在后面的日子里面，陈二的同桌跟陈二聊天时还拿这些景观树比喻现在的一些学生。天边灰茫茫的，无风也无云，陈二正看着这无穷无尽的苍凉入迷时，下课铃声很快把他飘零在外的灵魂唤回肉身。高三的学生看起来都累坏了。
这是阴晴不定的四月，陈二还有61天高考。广东四季并不分明，四月的的天气能在一周间轮换春夏秋冬。这样的说法也许是不对的，广东根本没有冬天。
陈二还有61天高考，这一天下午与早晨迥然，晴空万里，先前天边所有混浊遁迹潜形。哪怕处在这样古怪的时节也没有给陈二的生活带来什么不同。假若一定要说出什么不同，那就是天气晴雨不定，陈二的内裤总是不能晾干。
陈二只是普通的高三学生，成绩不上不下，样貌平平，过着乏善可陈的生活。所以我们看到以上的论述，就如看一部过时的电影，也因为身在其中，不觉得它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只有一种情况会使这一点发生变化，就是那位陈二恰巧是你。把这一点考虑在内，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贰
我是高三的苦役，已经快要毕业了。我还没来得及停下来感受升入高三的新鲜感就要毕业了。我的高三生活是很困的，我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嗜睡症，但是如果我有病，那么就等同于说大家都有病。大家都有病又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是正常的。
天、天、天、50天，距离高考的日子真是一天天迫近。离高考还有61天的时日也已哗哗流水般淌过了，似水流年。
在这些高三的时日，我惟一的片刻欢愉只有晚上睡前躲在宿舍厕所，借着昏黄的灯光读一会别的书，除教科书外的书。这窃喜并不是只有我独享，事实上是我从我的同桌也是我的舍长身上偷来的。
我的同桌兼我的舍长狗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但人如其名，是一个狗东西。我这么说不是我讨厌他，相反，我太爱他了。狗蔚跟我高一上学期时在一个班，后来分科有缘分还是呆在同一个理科拔尖班。他成绩要比我好一点，他在中上游，我在中游。三年前我第一次看到狗蔚，因他眉眼流露的笃定就认定他是一个特别的人。他当年瘦削的身影在我回想高中生活时仍然清晰。两年过去了，他依然很瘦，而我胖了，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要承认的地方。
后来我才知道他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他嗜书如命。在课间、在宿舍，我只要看到狗蔚，他手里永远捧着一本书。一年前我终究没法按捺住好奇心，想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一刻不停的阅读。当时是课间休息，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好像叫什么《万历十五年》的书，抽出书签，两手捧着就进入了书中的世界。我拍了一下他肩膀，问他：“我说狗东西啊，你怎么总是在看闲书？”
“没有啊，就是喜欢。”
“别骗我了，我知道你总是有理由的，早看穿你了。”
“那好，姑且告诉你，”他把书签放回正在看的一页，合上了书，看着我的眼睛，“我读书是想要学习知识。学习文史知识可以‘温故’，有文史修养的人生活在从过去到现代一个漫长的时间段里。而学习科学知识可以‘知新’，有科学知识的人可以预见将来，这样就生活在从现在到广阔无垠的未来。假如你什么书都不看，那就只能生活在现时现世的一个小圈子里，狭窄的很，我不想要这样。”
此后一年我都对此深信不疑，也因他能将孔子“温故而知新”的话拆开这么理解而心生敬佩。不过后来我真是没有想到啊，有一天我发现狗蔚竟是一个窃贼！那段话分明是从王小波的文章断章取义来的！于是我怀着看他笑话的心情把我的发现告诉了狗蔚，我太想看他出丑了。我跟狗蔚说，你是一个王八蛋，偷了别人的话。狗蔚原本不想搭理我，但又耐不住我得意扬扬，就问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学以致用，我这能叫偷？我觉得你跟从孔子嘴里接过口香糖的儒生无异，没有味道的东西嚼出味道来才有意思。自己能悟出来的思想那就是自个儿的，陈二你还是tooyoung。
现在看来一年前狗蔚那段话放到今天也不完全正确，我觉得有些学生不止活在现时现世，他们都强多了，他们还活在虚拟世界，活在NBA的幻想中。我们的生活可不止只有英雄联盟和王者荣耀，还应当有诗和远方。
叄
陈二离高考还有59天的时候是星期一，星期一就意味着要升国旗和开晨会。六点五十之前，校领导就在主席台上等着学生聚集在文化广场。校长背着手看着大早上懒懒散散的学生纷至沓来，想着怎么跟学生们聊聊如何学习物理，上周校长已经教过学生如何学习历史了。陈二从学校的河道走去文化广场，跟在狗蔚后面。狗蔚在前面人群中开路，陈二只需要盯着狗蔚白色校服背后的学校名称拼写就行了。
四月清晨的天空开始披上缕缕霞光，已经不像冬天那样微微发蓝，淡蓝色的天空洁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淡淡的颜色一直延伸,蔓延了整个穹顶。陈二看着主席台楼上的国旗在清晨的霞光下冉冉升起，余光瞥见人群还有嬉闹的身影，想起了初二时的音乐老师。陈二的音乐老师曾在学合唱的课上教学生站位，突然漫不经心跟学生说起升国旗这个庄重的仪式，她对她的学生说，当你们升国旗的时候试着闭嘴保持肃立，坚持下去，你们以后就会知道这个小小的动作会让你们变得不同。
校长在等完升国旗仪式很高兴地接过团委的话筒，娓娓道来学习物理的经验，开始讲物理的发展史。陈二对这样的学习方式早已熟捻于心，遂从口袋掏出词汇本背英语单词，偷偷瞄了一眼狗蔚发现他也在背着。
上课、发呆、打瞌睡、刷题、跑步、谈恋爱。
除了最后一项，陈二每天都在重复循环中度过，唯一不同的是四月下旬伊始还要加入惠一模这个历程。对大大小小的考试已经没有高一、高二时看的那么重要，心里总是紧张，除却高考似乎无所畏惧。
陈二的班主任是个憨厚的胖子，这给班上一位女大头同学提供了消遣的新方式：无聊时在草稿纸上画班主任圆圆的M字头，给班主任画上身体时还不忘把白色衬衣无法扣上的最后一枚纽扣和肚腩联系起来。陈二的班主任长什么样不是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