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岁末年首,又是凛冽寒冬。
从迈向的这条路,走的无比悲恸又漫长。
1月23日,武汉关闭离鄂通道——
很多人说,那一刻,还在城里的人感觉命都悬了起来。
而4月8日凌晨,离汉通道重新开启——
交警在零点清空高速路口的障碍物后,很多在现场的人都哭了。
因为他们看到,许多排队出城的车上,挂了白花;
在这两个多月的无声挣扎里,武汉人用血和泪,并肩“熬”过了这场灾难。我们一起,扛过了这场看起来很难赢下的战争。
有战争就有牺牲。
一年时间过去了,如今的武汉,车水马龙依旧。
那些曾在新冠疫情中或庆幸、或散落的家庭,现在怎么样了?渐近尾声,有的人的身影可能永远留在了这一年。
腾讯医典为大家讲述三个普通家庭故事,他们只是千千万万个武汉家庭之一,却因为疫情失去了最宝贵的亲人,时间也许永远抚不平遗憾,但我们看到了爱与希望,还有想念。
(图片右滑??夏璇给父亲发的短信)
夏璇(化名)说,几个月来,她一直在给不省人事的爸爸刷屏式的发短信:
“爸爸,我们都不关机,等你的消息,我们想你。”
“爸爸,一定请你加油,求求你了。我还没带你去过三峡,对不对?我都记得。”
“爸爸,你一定很难受吧,但是为了我们,你能不能再坚持一下,至少给个机会让我们见见你。”
“爸爸,我真希望,你有机会看到我发的这些话,我等你回家。”
那个爸爸心心念念想回的家,终究没等到他的回程。
武汉花楼街,是夏建国从前生活的地方。
刚满65岁的夏建国,在年初时还曾和女儿说:“我有了老年卡,坐公交再也不用花钱了,可以带着孩子到处玩儿!”说完就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这是年末夏建国一直放在嘴边的“未来”。
但后来被疫情改变的一切,所有人都不曾预料。
“到今天我还记得,2月6号晚上,爸爸用薄薄的保鲜袋,收拾起牙刷和充电器就出家门了。”夏璇回忆,除夕夜全家人吃完饭,爸爸就说身上冷,应该是发烧了。
听到那句“发烧了”,全家人都下意识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家心里都害怕会是新冠肺炎,虽然一月份的武汉很冷,但那晚,家里开了一夜的门窗。
第二天,医院就诊。
做完CT,医院拿着片子告诉他,右肺上有小面积感染。
“当时就以为是感冒,本来爸爸年龄大了,但两周过去了,每天测体温发现还发烧。再去医院看病才知道,当时给他做CT的放射科医生就确诊了新冠肺炎,这时全家人都怕了,马上将情况上报社区。”
2月6日,夏建国被接到定点酒店隔离。
全家人都以为,父亲很快就能回家,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一走,再见爸爸就难了。
后来,夏建国被转医院就诊。在那之后,夏璇每天都问父亲的情况,但她能感觉到,父亲回应的信息已经越来越少了。
很快,夏璇就接到通知,夏建国确诊新冠肺炎。让人恐惧的是,接下来的几天爸爸的病情迅速恶化,开始出现呼吸衰竭的症状。
夏璇心中充满愧疚,为过去和父亲的每一次争执而后悔。
2月16日,是全家人都忘不了的日子。那天夏建国发来信息告诉女儿:“不知怎么回事,全身上下都很难受。”
也是在这条消息之后,父女俩彻底失去联络。
(肺移植后,医护人员一起扶着新冠肺炎重症患者夏建国(化名)作站立训练。来源:医院供图)
第二天,医院就告诉夏璇,夏建国已经上了有创呼吸机不能再说话了。
又过了两天,呼吸机也无法维持夏建国的血氧饱和度,于是上了ECMO(体外膜肺氧合,一种昂贵的生命支持治疗方式,帮助可逆的心肺功能不全患者度过危险期)。
“我很感激,医院当时只有两台这个机器,医生给我爸爸用了一台。”夏璇得知,医院住了近两个月,要被医院。在和父亲失去联系后,只能和主管医生联系。医院的通知短信,总在凌晨三四点发来,她知道,那时医护人员刚刚忙完。
在武汉支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学系主任罗凤鸣,医院三个ICU病房的组长,他想在仪器拖住的时间里寻找转机,让夏建国活。
“肺不行,别的器官还行,那换个肺,行不行?”4月上旬,医院胸外科林慧庆医生见到了夏建国,她想通过仪器数值、病案资料和医护人员的讲述,初步判断患者有没有条件“换肺”。
“要不要做肺移植?和家人一起商量一下吧!”
4月18日,医院医生的电话,做肺移植还有1%的希望,不做就真的没救了。
此前,中国已经完成4例新冠患者肺移植手术,有患者术后成功脱离ECMO。
“和家人商量后,我们决定做。虽然爸爸从前告诉我,一旦生病,不要上呼吸机,但是现在不仅仅是呼吸机和ECMO,还要进行器官移植手术了。我在心里默念无数次对不起,然后替爸爸作了决定。”
夏璇说:我想让爸爸回来。
“肺移植后,爸爸的ECMO就撤掉了。”几个月中,夏建国的各种感染一直在反复,在和主管医生为数不多的交流里,夏璇知道,在爸爸做肺移植的那天,全国肺移植大专家陈静瑜专门到了武汉,医院林慧庆医生等肺移植国家专家组团队以及胸外科、心外科、麻醉科等多学科专家历经6个多小时,才顺利完成了爸爸的双肺移植手术,在此之前,医院签字时做的术前沟通,那一屋子的人,也都是全国知名的“大专家”。
(疫情期间进驻武汉的八位重症专家。来源:人民日报)
沉睡中的夏建国后来才知道,“重症八仙”中,康焰、童朝晖、姜利、邱海波都曾站在他的病床前。为了救活他,几个月的时间,国家为他支付了三百多万的医疗费。
4月29日,医院主院继续接受治疗。由于长期卧床,夏建国经历了褥疮手术、肌肉康复等治疗,肺移植后的初期,夏建国从只能转动一侧眼球恢复到可以手捏橡胶球。
两个月后,在医护人员帮助下,夏建国终于可以走一段路了。夏璇也会给他发儿子的视频。等到核酸转阴、病情不断好转后,当看到久别医院,夏建国哭了出来。
(夏建国出院时,和医护人员痛哭相拥告别。来源:医院供图)
7月21日,医院门前挤满了人,他们手里都捧着鲜花。
这些鲜花的意义,是对重生的祝贺:因新冠肺炎导致肺部不可逆纤维化、接受湖北首例肺移植手术92天后,65岁的夏建国从医院重生出院,他也是当时全球首位达到出院标准的患者。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关,夏建国过了。
夏璇告诉记者,爸爸看到她的那一刻,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服。虽然已经出院,但爸爸仍不能回家。
接下来,他要继医院进行3~6个月的抗感染和康复治疗。
“有一天,爸爸告诉我,那个给他做康复的马医生,在家里给他煮了一碗鸡蛋羹,喂他吃了。那是病榻前,我都没有做到的事儿。”说完,夏璇哭了起来。
夏璇说,在重新听到爸爸能说话的那一刻,她就知道,爸爸回来了。但是,医院医院后不久,夏建国因为移植并发症问题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但夏建国还是走了。
“很多人说人去世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不想爸爸变成星星,我想他回家。”
拿到父亲的遗物时,夏璇看到爸爸生前的手机里,存满了自己发过的短信,在无数个看得见短信的日子里,夏建国一定比夏璇更想熬过这一关。
“爸爸,这一关很难,很痛苦,但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爸爸?”
在那个阖家团圆的春节出门后,夏建国再也没能回家。
孙立春(化名)是一位87岁的武汉的新冠肺炎患者,医院治疗康复回家。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对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有一天,听说父亲在雷神山的病床上因为在视频里没看见我,哭得像个孩子,才恍然明白,父亲其实是害怕的,他可能不怕死,但他怕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在孙立春痊愈出院后,儿子给他买了近9万块钱的新衣裳,其中就有他年轻时最喜欢但又舍不得买的皮夹克。
老人穿上新夹克,爱不释手。
一边照镜子一边嘟囔着,“别让你妈看见,又该唠叨……”
虽然新冠肺炎已经痊愈,但记忆力下降严重的孙立春忘了,他的老伴儿已经不在了。
这些变化,要从一年前说起。
中南二路的中南龙庭,是87岁的孙立春和老伴儿的家。
每每和老邻居说起他的四个儿子,老两口都满是骄傲。尽管四个儿子从小到大的履历街坊都已经倒背如流,但大家都知道,儿子,孙子,这是老人生活的奔头。
孙立春和大儿子家住楼上楼下,平时能有个照应。闲来无事,他喜欢到长江大桥下,和一群老伙计听戏,下棋。他常神秘地和孙子说:那是老武汉的“小天地”,你还不懂呢!
这一切美好,在悄无声息中被打破了。有一天,孙立春和老伴儿出现了呼吸急促。
在城市另一头的夏建国已经准备好拎着保鲜袋去隔离的那晚,孙医院被确诊感染新冠肺炎。
那时候的武汉人,命运看起来总是无比相似。
和夏建国一样,经过几天治疗,孙立春也丝毫不见好转。
2月11日,医院继续治疗。来自大连医院呼吸与危重症科的李艳霞副主任,医院辽宁医疗队专家组组长,同时也是孙立春所在的A13病区的主任,她对老爷子印象很深。
孙立春是李艳霞负责病区年龄最大的老人。因为病重根本迈不开腿,孙立春是被两名护士抬进病房的。
“当时父亲双肺受累面积超过50%,血氧饱和度不到90,有轻度呼吸衰竭,再加上其本身还有高血压和肺气肿,属于重症患者。”年12月23日,二儿子孙浩提起父亲被确诊时的状况,依然数次哽咽:当时觉得父亲“熬不过去了”。
对于活着,孙浩的发言权其实并不比父亲少。
年,孙浩被确诊前列腺癌,化疗6次,各种靶向药治疗,当时医生说,按照正常情况,可能最多还有2年生存期。
自觉看淡生死的孙浩,在父母医院后才明白,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家,有可能就是全家人围在一张桌子前,吃顿饭那么简单。但是在疫情下的武汉,这是很多家庭无法企及的奢侈。
从2月11日住院到2月末出院,孙立春和老伴儿成了“分居老人”。
在孙立春的恢复期,医疗队的中医还为他打造一人一方的中药汤剂,效果很理想。摆脱了嗜睡状态,身体不断好转,却有一天突然不吃饭了。
医护人员发现,孙立春常常沉默寡言,这些焦虑抑郁情绪,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对孩子们的惦记和想念。
“那段日子,家人都挤在一个手机屏幕面前,24小时等着铃声响起。可以和父亲视频,哪怕就是看看他,不说话。”为了减缓老人的抑郁,每次医护人员交班进到病房,都会用手机给孙浩发视频。
虽然和父亲的对话基本上每天都一样,但只要见到了,就觉得踏实了。
孙浩说,几十年来,从来没有那么认真的看过父亲的脸,但那半个多月中的每一天视频通话,让他恨不得记下父亲脸上的所有皱纹,虽然父亲的病号服样子没变,脸也没变,但他总在视频时下意识截下很多图,他说,那是和父亲的合影,等不到接视频的时间,他就会翻出相册,一遍遍地看,放大,又缩小,满脑子都是父亲年轻时到哪儿都领着他的样子。
(医院病房。)
“有一次视频父亲没看到我,哭的像个孩子,那时我才意识到,他这个得了癌症的儿子,竟也是他的支柱。”孙浩说,那次他才恍然明白,父亲的爱,从年轻时候的保护到年老时逢人便夸的骄傲,现在变成了病榻前怕丢人的恐惧。
已经19天了。
这是孙浩一直数着秒度过的日子。在医护人员照料下,2月末父母相继康复。因为病情不同,母亲继续留医院隔离观察,父亲被接到了社区的宾馆隔离。
知道父母核酸多次转阴后,他和两个弟弟一起,通过多层审批,穿上严格的防护服看望隔离中的父母。
“两个弟弟哭得像回到了孩提时的样子,看到母亲的时候,直接跪在了地上。”
也是那一刻,兄弟几个才意识到,原来他们比想象中更怕失去爸妈。
4月初,老两口完全康复后,被全家人接回了家,那时大哥一家三口也都康复出院。
孙浩觉得,这是一家人的新生。
但虽然新冠康复,孙浩还是不放心:这个病毒太狡猾了;医院的随访要求,孙浩从4月到现在,一直坚持每半个月带父亲做一次核酸。家里的核酸报告,摞了一沓。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把爸妈的老房子全部装修了一遍,所有家具家电都换成了新的。”但没想到的是,就在老房子装修好不久,年10月,陪伴了孙立春六十多年的老伴儿突然因为心脏病去世。
“母亲有十多年的心脏病史,虽然新冠康复了,但是身体大不如前。”母亲去世后,父亲孑然一身,每天闷不作声,一直阴郁着脸。兄弟四个商量后,为父亲请来了护工,全程照顾起居。
孙浩每隔两天就去看父亲,父亲看起来还是像从前一样,常常说,活了近90年,早就看淡了生死,脸上也看不出有大悲痛。
考虑到自己癌症病情的不确定性,孙浩带着父亲一次买了近9万块钱的衣服,足足几十件,一年四季,从里到外。还一次性交足了几年的取暖费和水费电费。
“我怕我哪天走在了前面,会放心不下。”想到这些,一直笑着的孙浩眼泪瞬间掉下来:父亲年轻时最喜欢皮夹克,他这次专门买了一件。
那天傍晚,父亲从衣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叠好的皮夹克,穿好站在了镜子前,反复地转圈照着,一边咧着嘴笑一边说,别让你妈看见,要不然又该唠叨。
说完这些,87岁的孙立春安静了几秒,然后蹲在地上突然大哭:“要是你妈能看见,就好了。”
“我依然能考试第一名,但再也没有人能听出我上楼的脚步声了!”
2月的武汉市武昌区雄楚大道,晒湖小区北门对面的十字路口,有两家宾馆的门前一直人头攒动,和这个出奇寂静的城市看起来格格不入:那儿,住着上千个援鄂医疗队的医护人员、记者和志愿者团队。
12月的这个十字路口,已经恢复了车水马龙。
10个月过去,没有人会把这个坐落在市中心的小区和“疫情重灾区”几个字联系在一起。
向洋(化名)一家就住在晒湖附近。
全家确诊但还没住院的那几天,连花清瘟胶囊和奥司他韦等药都开始限购,块钱只能买六片奥司他韦,每个家庭一次只能买两盒连花清瘟,为了把仅有的药发挥最大的性价比,全家人商量着,这些药得留给已经不能下床、不能进食的公公,双肺感染严重的向洋和女儿丹丹吃。
虽然生活看起来恢复如初了,但想到那段日子的艰难,向洋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晒湖,是11岁小女孩丹丹居住了11年的家,医院收治的一千多名新冠感染者里唯一一个未成年患者。
(年2月20日,在武汉武昌方舱住院的丹丹在病床上对着镜头比耶。张武军/摄)
而这个家庭,曾经一家5口人全部感染。
“我家在五楼,只要我一上楼梯,爷爷就能听出是我的脚步声,然后放下手里的事儿,马上去做饭。”说起疫情后最大的改变,丹丹一点没思考犹豫,马上说了两个字:爷爷。
但是,爷爷不在了。
丹丹还是和从前一样,是学校里的升旗手,是成绩排年级前3名的好学生,也是民族舞特长班里最努力的那一个,但她觉得生活缺失了一块:她很想念爷爷。
“腊月二十七那天,爹爹突然说吃不下饭。”丹丹的妈妈向洋回忆,没有其他感冒症状,当时一点没觉得公公有可能是“那种病”。
说到“那种病”三个字时,向洋很用力地皱了皱眉头,这是很多康复家庭在提及新冠肺炎时的共有表情和情绪:不想再回忆了,但那些回忆从未消退半分。
又过了一周,83岁的公公就已经完全吃不下饭,丈夫也开始高烧,全家人立刻警觉了。
身高、体重多斤的公公被56岁的儿医院,直到2月6号,这个武昌铁路局退休、从前身体硬朗到看起来才70岁的老人,被确诊双肺重度感染,核酸阳性。
由于要回家等社区电话通知床位,家人又把老人抬回了家。
“拿到结果后我整个人都懵了,这一周以来都是我在照顾爹爹,连老人咽不下去的食物和呕吐物都是吐到我的身上。”向洋在回忆起家里第一个确诊患者出现时,眼神里依然满是慌张和恐惧,然后用很重的语气说:“现在就后悔没早点把孩子隔离起来。”
为了减少感染,向洋和丈夫商量,在三居室的家里给公公单独一间隔离,丹丹也单独一间隔离。
“自从那天,我再也没见到过爷爷。”丹丹回忆,一直到13号,爷爷被送走去住院,被救护人员抬着要出门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抬头的爷爷在出门那一刻紧紧抓着门框:他想再看一眼孙女。
重症患者的传染力,全家人都不敢想象,哪怕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向洋都不能冒险让丹丹去见爷爷。
“我听到外面的人医院,我也在房间里哭着砸门,舍不得爷爷。”丹丹说,后来妈妈告诉她,那天,爷爷一直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指着她的房间。那也是仅有的一次可能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
接下来的几天,全家人陆续被确诊。医院治疗时,一天夜里的凌晨三点,丹丹一家接到医院的“老人去世了。”
向洋回忆起,前一天夜里,丹丹半夜突然哭了起来,说梦见爷爷了,第二天爷爷就真的走了,或许是爷孙俩冥冥中的心灵感应。
在向洋结婚的12年里,因为有公公,作为儿媳的她从没做过饭,因为工作忙,平时连衣服都是公公洗完叠好,而在接到去世通知的那一刻,向洋知道,这个一直把自己当亲女儿看待的老人,就这么和全家人分开了。
“每次放学回家都还觉得爷爷在做饭,他每天都会说一句‘我一听上楼声,就知道是我孙女回来了’!然后边炒菜边笑。”丹丹说,一切都回来了,但爷爷不在了。
“爹爹医院后,婆婆也作为患者和家属被安排到了同一间病房,那天是2月13号。”
2月6号公公被第一个确诊到住院的七天里,全家人的状态都只有一个字:等。疫情初期,因为没有床位,确诊患者只能拿着核酸检验报告去社区报备,医院报备,只要一有床位,社区会直接到家里去接人。
“总有邻居凌晨两三点被接走,所以自2月6号起,我们就为公公婆婆准备好了所有必需品,那七天,除了孩子,家里的四个成年人都是一整夜地坐着守着手机,生怕错过电话。”回忆起等床位的日子,向洋摘下眼镜擦着眼泪说,那不是床位,是生的希望。
在医院后,医院住院的通知。
“正常来说,丹医院的,医院床位也紧张,我就求着社区,医院求情,我要和女儿在一起。”知道丹丹的情况后,医院向洋床位片区的医生王俊立刻安排了相邻的床位给这对母女。
(年2月20日,感染新冠肺炎的妈妈和丹丹是邻床的“病友”。张武军/摄)
年12月23号,再次提起这对母女时,王俊回忆说:“当时知道有一个11岁的孩子住了进来,我们整个临时办公区都跟着揪心:这家人全部感染了,老人也已经去世了。”
医院患者临时党支部书记,张兵也一直记得这对母女:“当时整个方舱就这么一个小孩,大家都盼着孩子能尽快好起来。”
成年患者和儿童患者的给药剂量和治疗方式都不一样,为了不让过量的药物对孩子成长造成影响,有更科学的医治,武昌方医院调来了文川医生,反复对比孩子的CT结果后,专门给丹丹制定了和其他患者不一样的治疗方案。
为了增强免疫力,文川告诉丹丹和妈妈,必须把牛奶当水喝。但是当时物资匮乏,每天每个患者大多数都是分到1~2盒牛奶,作为整个方舱唯一一个未成年患者,丹丹床头的牛奶,经常比书还要高。
“一些医护会把自己的牛奶省下来,交班进舱的时候带给丹丹,还有一些同在方舱里治疗的患者,会主动把自己每天分到的一盒牛奶让出来。”向洋说,不到10天,丹丹就核酸转阴,那是从小到大,丹丹第一次把牛奶当水喝,每天喝五六盒牛奶。
那些日子,大家都在方舱里穿着睡衣,有两个老人会习惯性地捧着自己的那盒牛奶,看着丹丹喝完。
“医院里的第二批患者,住进去时,床上用品,洗漱用品,包括睡觉用的眼罩耳塞都是准备好的。”那段不到20天的时间,是向洋和丹丹最煎熬但也最感恩的日子。
因为症状轻,丹丹在住院后第8天就康复了。但回家也没有人照顾,当时床位也没有最初那么紧张,医院同医院,等妈妈痊愈一起回家隔离。
“后来加上去核酸转阴后在大学宿舍的隔离,我们全家被国家养了近50天。”向洋说,不管是隔离还是住院,全家人一分钱都没付过。
今年4月,丹丹母女终于在社区隔离点隔离结束,回到了很久没回过的家。
“出院后,除了孩子,婆婆和我还有丈夫,明显感觉身体不如从前了。”向洋说,现在自己和丈夫只要走路过快、干一些需要力气的活儿,都会觉得呼吸速度跟不上,喘不上气只能马上坐下歇着。一直有慢性病的婆婆,虽然新冠康复,但是身体问题越来越多,医院都不知道从何下手:全身哪儿都不舒服。
年9月到10月,全国中小学生开始陆续返校,丹丹还被邀请到了央视《开学第一课》录制现场,提起第一次上电视的经历,丹丹没有想象中激动:“我怕同学看见我,不想大家都知道我生过病。”
提到方舱和隔离,如今已经开学近半年的丹丹没有丝毫痛苦,而是笑着说,那时候早饭都有牛奶鸡蛋,每天中午都是四菜一汤,那些大虾都是平时妈妈都舍不得买的。“还有特别大的蛇果,平时圣诞季家里才会买。”
(年10月,丹丹已经升学到六年级,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张武军/摄)
如今,丹丹举着一份密密麻麻的课程表说,平时上课,周末和法定假日也有课程,有民族舞,英语,她还在竞选6年级新一年的大队干部,还是学校里的升旗手,上次月考又是年级第二名……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丹丹会在刚进楼道时,回忆起“家里的爷爷早就认出了自己的声音,放下报纸走进厨房”的片段;也许在某一天,某张语文试卷里会被问到“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她会说:自己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从前爷爷总爱和我讲他年轻时候做过的超级酷的事儿,很多事儿他都讲了几十次了,但每次,我都有认真在听。”这是丹丹最怀念的一件事。
4月13号,夏璇曾在一条讲述“人去世后变成星星守护爱的人”的视频里,写过这样一条评论:“我爸爸仍在重症,我想要爸爸回家,我想他看到武汉的春天,不想他变成星星,爸爸平安归来。”
这条评论有条赞,多条评论,但再多的祈祷和祝福,都没能让夏建国回家看看。
“化疗太痛苦了,后来吃各种靶向药,血压高得去过好几次急诊。父母感染新冠后,我突然怕死了。”孙浩在父亲出院后,一口口地喂父亲吃西瓜,“妈走了,爸还在,希望他记得我,久一点。”
“方舱里的日子,其实每天夜里都悄悄流眼泪。不知道想到什么,就是控制不住。”向洋在时隔10个月后再回忆起那段日子时,还是会忍不住眼泪,还好,她最怕失去的,留住了。
这些悲恸,其实是整个武汉的缩影,是年这个被“冠名”为疫情的时代,给平凡又坚强的家庭留下的疤。
希望一直在。
就像丹丹在方舱的病床前的小桌子里,有书包和课本,如今家里依然书声琅琅;
就像孙立春的记忆虽然在慢慢消退,但穿着新衣服去大桥下看棋的时候,还是满眼骄傲地说,看,皮夹克是儿子买的!那笑声,是沿着长江水会被续写和铭记的孝道;
也像夏璇终究没能留住爸爸,但儿子却在一天天长大,也许会在某一个午后,突然温柔地躺在妈妈怀里说,外公不在了,换我和爸爸继续爱你。
在这些大悲痛和大苦难过后,我们都学会了珍惜,每一个人,每一个明天。
“在我心中,爸爸是超级英雄。”自从夏建国确诊感染到离开,夏璇的朋友圈背景就一直是这句话。
爸爸变成了星星,他一直在守护你,一秒都不曾离开。
注:
1.夏璇在父亲出院第二天接受采访,父亲去世后不再接受对外发声,医院医务人员透露;
2.孙立春如今状态较好,12月22日,作者最后一次联系儿子孙浩授权发布救助历程和目前状态;
3.方舱女孩丹丹和妈妈在今年10月6号接受作者采访,授权发布;
4.每一个因疫情受伤的家庭都在用时间抚平伤口,不希望外界的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