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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5/1 18:59:00

记者

任悠悠编辑

许悦1

“还是会注意和他们聊天,毕竟正医院啊。”

“是啊,所以还是会比较小心得和他们打交道.......哈哈哈。”

欣蕊嘴上附和,脸上笑着,心里的小兽却紧张到发抖,因为只有她知道自己就是对方嘴里的那个不正常的人。

白天,欣蕊是上海徐家汇某CBD写字楼里从事金融行业的高级白领,做事雷厉风行,深受全公司人的喜爱,但在没人的时候,她是一个有5年抑郁史的抑郁症患者。

据WHO估算,全球有3亿多人患有抑郁症,近80万人因此而自杀,抑郁症是全球首要致残原因,中国就有约万抑郁患者。而其中国内产后抑郁发生率为14.7%。

“精神病这个词我一直认为是别人的事,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欣蕊出生于年,作为80后一代出生的人,他们一直被时代变迁的烙印压榨着,其中最沉重的负担要数一路飙升的房价。

年-年是80后陆续三十而立的年龄,但他们却立不起来:国家统计局曾提供一个数据,中国在售房地产价格从年-年的10年间,价格上涨幅度是77%,二手房的价格上涨幅度是57%。

另一份报告或许更直接,这份由国信宏观经济与房地产研究组编写的《-年分地区及城市房价收入比分析报告》指出,年前全国房价收入比明显下降,年后持续小幅回升,居民的住房可支付能力下降。年我国房价收入比为8.19(房价收入比越高,居民购买住房能力就越低)。

当时从省级层面看,如果按套均面积平方米、家庭户均规模为2.9人来计算,北京、上海等省市房价收入比较高,分别为20.1、15.6等,而国际上以3-6之间为合理值。

年怀孕在身,因为在上海租房没有自己的房子,尽管福利好,但是照顾她的家人没地方住,欣蕊只能放弃工作回老家生孩子。

夫妻分居两地,加上产后激素紊乱,欣蕊患上了产后抑郁。

她经常站在8楼的阳台上向下望,一边流泪,一边想象着自己纵身一跃的场景;讨厌刚出生的孩子,他一哭闹就烦得想掐死他,等他不闹了,又因为自己曾经有过想杀死他的想法而悔恨捶打自己,甚至拿剪刀割腕.......

摸着手上留下的疤痕,欣蕊面无表情得回忆着:“当年就像做了一场噩梦,梦见自己溺水湖中,被女水鬼一直拉着不放,就算用力喊救命也无济于事,因为没有人听得到。”

因为男女大脑结构的差异,在应对外界压力时的反应不同,女性患上精神疾病的概率是男性的2倍,而抑郁症在孕期前后对女性的影响非常大:根据医学杂志JAMA的一份调查数据显示,10%-15%的怀孕女性受抑郁症的影响,这与产后抑郁的情况相同。

但当时欣蕊和家人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不对,只认为这些是孕期小情绪。的确,并非所有的抑郁都叫抑郁症。

医院精神科的汤建平主任向界面新闻解释了抑郁与抑郁情绪之间的区别,抑郁症的抑郁情绪停留时间长,半个月以上,平均在4个月左右,通常无原因产生,常常伴有兴趣丧失、疲劳的感觉,整天的无精打采,体验不到快乐,不愿意见人,干不动活。还有各种躯体不适症状:头痛头晕、食欲减退,性欲减退等;做事犹豫不决,注意力不集中,对周围的环境和自我漠不关心。情况严重的时候,会出现不想做人,想死的念头,有自伤自杀的行为。这时就应该警惕了。

这些症状有时容易被淹没,就好比很多人会误以为女性做作、无病呻吟、变相讨人关心一样,就好比当欣蕊看着与自己几乎同时间打拼的朋友有了事业上的出彩,而自己被哭闹的孩子扰得心烦时,那种心里的失落感萦绕不去,犹如一撮棉花掉入水中,虽然没有溅起水花声,却挡不住泛起了涟漪。

或许因为三个月后激素恢复了正常,欣蕊的心情没了之前波动激烈,大家便都以为就是闹闹小情绪而已,但谁知,这只是前调,一次工作上的错误真正改变了欣蕊的生活。

临近年关,KPI、OKR、绩效报表就像一群定时出来的小鬼啃食着人心。金融行业竞争压力大,变化快,欣蕊的职位是主管,需要每天定时监测各大交易所动态,起伏的日均线、K线等数据线时刻牵引着欣蕊绷紧的神经。

兵不能一日无将,产假只休一个月的欣蕊就回到工作岗位,复出的她工作更加拼命,整个人就像收不回的陀螺,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日夜不停得工作。

但另一方面,孩子、家庭事务还需要欣蕊照料。那段时间,白天她疯了一般得工作,晚上要喂夜奶,心累得反衬出身旁打鼾入睡的老公。

终于一切崩溃在一次数据的错误上。被大领导批评了一顿,这在常人看来或许不是大事,但较真的欣蕊就是过不去这个坎,硬是熬夜3天把数据表重新对了一遍交了上去。

交差的欣蕊并没如释重负,她开始通宵睡不着,暗自流泪到天亮,自我厌恶到干吐,一天中最难熬的时间便是早上,每天丢三落四,完全集中不了精神,看不到未来......

她知道,心里的那条黑狗又跑出来咬人了,这次它把欣蕊撕咬得粉碎,渣都不剩。

欣蕊的情况不是孤例,晓凡就见过很多,作为国内某知名猎头的高级顾问,她看起来年轻,但是对“职场女性抑郁”的话题一点也不陌生:因为意外怀孕、为照顾孩子而不得不放弃出国前途的大学同学、在阿里事业成功但因上班太远、孩子太小、加班太多而不得不牺牲自己换工作的好朋友、以及在工作中接触到的各种对女性固有偏见。

她们都花费了很久的时间和自我努力才走出抑郁的阴影,欣蕊相比来说是幸运的,又一次站在悬崖边上的她被一位精神科医生好友拉了回来,劝解其及时就医。

“奥氮平、碳酸锂、左洛复、舍曲林,每天晚上都是这些陪我睡觉,没有它们,我就彻夜难寐,但有了它们我又嗜睡,最夸张的那段时间一天睡16个小时以上”。在最开始治疗的几天里,因为撑不住时时袭来的睡意,欣蕊不得不请假,对于一个朝九晚五甚至晚八的白领来说,每日浑浑噩噩的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被离职。

但这对好强的欣蕊是不可也不能接受的结局,每月的房贷、每个月给4位老人赡养费、两个儿子的吃穿用度,这些重担都犹如嗷嗷待哺的幼鸟一样张着嘴,啄食着欣蕊夫妇,她和丈夫就像一架马车的两个车轱辘,任何一个倒下都意味着家庭停摆。

“病不起,死不起。只能努力撑着。”这是这一代的痼疾,身为女性,要承受的远不及此。

事实残忍,《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主要数据报告》()显示,高层人才所在单位中,20.6%存在“只招男性或同等条件下优先招用男性”的情况;30.8%存在“同等条件下男性晋升比女性快”的情况;47.0%存在“在技术要求高、有发展前途的岗位上男性比女性多”的情况。

而同样是这一份报告显示了,到年,中国城市女性的平均收入已经降低至男性的67%,在农村,这一数字降至56%。

“如果我是用人单位,在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我也会倾向于男性,毕竟他们不用耽误工作生孩子,不会需要牵扯那么大精力照顾家庭。”杭州市江干区凯旋街道退休的顾阿姨在多年接触了各种抑郁症的患者之后这样评价到,社会对男性成功的标准是“事业有成”,但对女性的标准却是“家庭事业双重美满”,架在女性身上的隐形枷锁解套不了。

“或许是影视作品宣传太多太极端的例子,给大众造成了‘得这个病的人是要跳楼的’,很多用人单位都不愿意用这样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要死守这个秘密。”

社会公众对抑郁症群体有最常见的三种污名类型:认为抑郁症患者的行为难以预料;认为罹患抑郁症是个性软弱的表现;认为抑郁症不是一种疾病。

这些污名偏见无时无刻不侵浸在生活工作之中,所以,尽管身边有一两位最好的朋友知道病情,但欣蕊依旧誓死不将患有抑郁症的这件事透露给公司的人,她的誓死犹如拿起枕头闷死活物的疯子,那个活物便是抑郁症——她怕自己说出了口,工作可能就没了,同事的眼神就变了,朋友的关心就走味了。只有在精神科门诊医生的面前,心里的那条黑狗才能展示自己。

张桦就是那个帮她们看守心中黑狗的人,在上海精神卫生中心工作了11年,她接触过无数个因家庭矛盾、工作压力引发抑郁的女性。

一位来门诊配药的母亲,脸上看上去愁云惨雾,或许只有在张桦的门诊,才能诉说家里憋住的苦。“带孩子太辛苦了。有时我咬咬牙想放过自己,但他们(家人)不肯放过我。”

因为孩子面临小学升初中,家人寄予厚望,认为母亲就应该为孩子规划好未来路第一步——上名校,全家人都在逼着她,“我只靠吃抗抑郁药来缓解下自己的压力,不然无处排解。”

这位母亲的自救是清醒而及时的,她找到了张桦,没有踏上不归路。但是顾阿姨帮扶的王丽就没那么幸运了,在杭孤身打工的她一跃翻身从9楼跳下,摔成了高位截瘫,将刚赶来照顾她的母亲吓得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因为感情?因为工作?还是其他,一切似乎都没有征兆。

“但其实是有迹可循的。身边的朋友、家人要做个有心人。”张桦医生解惑到。

尽管情绪是很主观的感受,但是总会有流露出来的马脚,有的抑郁症患者身上会莫名出现伤口,有的时莫名哭泣,“这个时候家人不应该责怪她(他)不讲述自己的问题,而应该尽量做到陪伴,可以说:‘我知道你现在不开心,那你愿不愿意说说看’,如果她(他)不愿意说,话题就结束,就静静陪伴就好了。”

王丽母亲的陪伴来的有些迟,绝望中唯一一丝希望是伤残后的报销。

王丽去社区补办了一张残疾证,在医院认定为重度精神残疾之后,凭此证按比例报销了大部分医疗费用。此外,以上海为例,精神分裂症、抑郁症(中、重度)、精神发育迟缓伴发精神障碍、偏执性精神病等疾病纳入了门诊大病医疗保险报销范畴。

“在门诊看诊,有时真的就是很难,很难。”张桦说,对初诊的患者来说,病耻感是一道关,对于在治疗的患者,波动是一道关,对于稳定了的患者,如何克服副作用及周围人的看法又是一道关。

自生病起,张米已经胖了20斤了,而且还在不断胖下去。医生告诉她,发胖是吃药的副作用之一,一句单薄的话却要女子用最美丽的年华来做抵押,任谁都会挣扎。所以,张米时而吃药时而停,病情也就波动起伏上下,也因此,她的抑郁症状总是很明显,无精打采、做事没力、注意力涣散。“如果因此请假,那别人肯定对你有看法,凭什么你生病了就要人照顾?”

敏感是一群窝在心里的蚂蚁,很多时候状况没完全稳定之前的抑郁症患者很敏感,很在乎外人的看法。不过张桦理解这种感受,也知道如何破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没有办法阻止别人的看法,如果你察觉到了,应该记住先处理好自己的情绪才是最关键。”

有的女性就做的很好,同样是张桦的患者,同样是一位妈妈,她此前得了抑郁症,在张桦那治疗,“曾经我那么糟糕,是到了这里之后你把我治愈了,是你们医生救了我,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抑郁症并非不治之症,我现在状态就很好啊。”

走过波动期的欣蕊现在每天已经适应了抑郁相伴的日子,她的生活和正常人的无异,状态也很稳定。“只希望能被当作正常人一样看待,现在也在努力得稳定病情中,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大方得说出自己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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