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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睡着了,世界就安全了上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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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面,他是被两个朋友搀扶着进来的。

看上去才30多岁的样子,却显得如此虚弱,我好奇他怎么了。

他朋友说:他随时会睡着,所以走路的时候我们要扶着他点,怕他摔倒了。

我一听赶紧让他坐下。

朋友说:他得了嗜睡症,医院了,都说他身体没问题,查不出原因。医院睡眠中心做了24小时睡眠监测......情况越来越严重,医生说没法治,让他试试心理治疗。

我一听就拒绝了:我从没做过嗜睡症的咨询,没有这方面经验。

他朋友说:您一定得帮帮他,我们也是问了好多人,都不愿意接。后来有个朋友跟我们推荐的您,他女儿得抑郁症在您这儿咨询过,说是好多了。

和他朋友说话过程中,他一直沉默地低垂着头,脑袋都快耷拉到胸前,看上去快要睡着了。

我对他朋友说:你看他这个状态,怎么咨询啊?这个我真不能接。

他朋友有些着急:您试试行吗,您试试。他现在这样是来这一路太累了,我们怕堵车,一大早就出发了,开车两个多小时才赶到这儿的。

这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来:您救救我吧,我已经快绝望了。

说完这话他头一低,又快要睡着了。

他朋友眼神里满是恳求:您看他多痛苦啊,他还这么年轻,他得好起来呀。您

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治成什么样都没事。

我心一软:这样吧,我先跟他单独谈谈,看看情况怎么样。

他的两位朋友连声道谢,离开了房间。

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和我,他强撑着抬起头来。

我说:你觉得你的嗜睡症状跟什么有关?

他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我说:像今天这个状态,需要有人扶着你,不然你就会摔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努力想了想:不记得了......好象有半年了吧。

我说:半年前,在你的生活中,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他又努力想想:好象,好象,没发生什么啊......

突然他身子往后一仰,竟然睡着了。

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瞪着他。

他是真的睡得好香。

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我脑子里快速思考了一下,是要喊醒他,还是任由他睡下去。

最后我决定让他睡下去,看他多久能醒。

5分钟后,他突然惊醒。

看着我,他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老师,我是不是睡着了,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我说:刚才我问你,半年前你的生活中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他做努力回忆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啊。哎,好象有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重要。我有一个好朋友,我们一起合伙做生意的,他骗了我,造成了我的经济损失,而且他还到处说我坏话,说我活该......从那以后,我们就不再来往了。

我说:这件事情很重要,你怎么看待它?

他说:我很生气,很难受。我这个人,对朋友特别好,从来都是帮他们的。我这么信任他,他竟然背叛我,还到处说我坏话。

我说:你对他表达过你的生气和难受吗?

他摇头:没有。我心里很恨他,但是一看到他,我又开不了口。

说出这些话好象用了他很大的力气。

突然他头一歪,又睡着了。

我叹口气,开始计时。

这次他睡得比较久,10分钟后才醒过来。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对不起,我睡着了。

我说:我们的咨询时间还有5分钟。刚才这样的交流,你有什么感觉?

他说:我觉得还可以啊。

我说:你会突然不时地睡着,我们的交流很不连贯,这样的状态,无法进行完整的咨询。

他说:我知道,但我真的很想试试,可以吗?

我说:不是我不帮你。每次咨询都是要收费的,你这样说不了几句话就要睡着,不是白花钱吗?

他眼睛一亮:您别考虑钱,我不缺钱。只要您答应给我咨询,别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下轮到我踌躇了。

我想了想:这样吧,在决定是否咨询之前,我想和你的朋友沟通一下。今天陪你来的这两个朋友,哪一个是你最信任的?

他说:那个穿红衣服的。

我说:好的。一会儿让红衣服的朋友进来跟我谈,另一个朋友陪着你,在外面等一会儿好吗?

他连连点头:好好好。

红衣服的男子跟我补充了他的很多情况。

他在他们当地做生意,做得很成功,为人处事口碑也很好,他朋友很多,对朋友特别仗义。半年前,有一个和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在生意上欺骗了他,还四处说他坏话,让他非常失望和愤怒,朋友们也替他鸣不平,让他去跟那个人算账。

他性格温和,别说去算账,连当面给那个朋友难堪都没有过。他只是在背地里抱怨,在背地里骂,不再与其来往而已。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向倚重朋友的他被这件事伤得很深,他心里有个结,一直没解开。

从半年前开始,朋友们发现,他动不动就要睡着,哪怕正在聚会、聊天、吃饭,或正跟人谈事,他总是会突然入睡,弄得周围的人都莫名其妙、无所适从。朋友的印象中,他虽然平时就喜欢睡觉,但从未严重到影响生活与工作。

大家开始警觉起来,提醒他赶紧看病,他自己也感到困扰,去医院又查不出什么原因,吃了一些药也没有用。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朋友们开始轮流照顾他,他走到哪儿都有人陪着,防止他出意外。

听到这里我问:听上去朋友在他生活中特别重要。他生活中别的人呢,比如他的家人?

红衣男子苦笑一下:他离婚了,有一个儿子判给了他。他和儿子一起住在父母家。

我说:他自己没有家吗?

他说:他自己也有房子,但他爸不许他搬出去住。他是个孝子,从小到大,到结婚、生孩子都跟父母住。他爸脾气不好,爱骂人,爱管他,所以他虽然住在父母家,但平时总跟我们在一起,能不回家就不回。

在朋友的陪伴下,他开始每周一次来北京做咨询。

每次来,他和朋友们都早早出发,总是提前到北京,然后一边找个地方吃饭一边等着咨询,这一路奔波下来,他已经很累了,咨询时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睡觉,睡一会儿又醒,说几分钟又睡,然后又醒来,又入睡......

这个咨询让我特别纠结,有一种没法往下进行的感觉。

每次咨询结束,我都要松口气,同时在心里暗暗希望他别再来了。

但每次离开时他都要预付下次下周见王老师。

我有点替他心疼那些钱。

我决定中止这个咨询。

下一回,他再次在咨询中睡着了,趁他醒过来的时候我赶紧跟他说:你觉得,这个咨询对你有帮助吗?

他揉着眼睛:有帮助啊。

我说:有什么帮助啊?

他说:一想到每周六要来见您,我心里就有盼头,觉得自己有救了,我相信我一定能好起来的。

他的话一下子触动到我。

原来我认为的没有帮助,对他而言其实很重要啊。

我怎么就忘了,咨询最重要的是提供一个安全的场,是一种陪伴。这陪伴不管是什么形式,哪怕一句话不说,只要来访者需要,于他就很重要。

担心帮不到他,是我自己的问题。这份担心背后,是我害怕咨询若没有效果会挫败到自己。这里面我只看到了自己的需要,没有看到他的。

对自己有了觉察之后,我安下心来,接受他的状态。

此后当他在咨询中入睡的时候,我内心不再焦虑,也开始趁机闭目养神。甚至有一次,他睡着了,我竟然也睡着了。

几分钟后,我们几乎同时睁开眼。

四目相对,我和他都笑了。

他说:我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我说:你总是担心会麻烦别人吗?

他点头:是的。别人可以麻烦我,但我从不愿意麻烦别人。

我说:你对别人这么没信心?

他赶快解释:不是的,我只是习惯了什么事都依靠自己。

我说:那你以后也别让人麻烦你,这样才公平。

他说:我没事啊。别人有事麻烦我,我其实挺高兴的,这说明我人缘好,我有用啊。

我决定扎他一下:所以当朋友背叛你,还要到处说你坏话的时候,你可以容忍他这么做。而你自己,甚至都不能对他表达你的愤怒?

他愣住了:我能怎么办?从小到大,我连架都没跟人吵过。

我说:所以你准备继续容忍对方的伤害,还要继续给他伤害你的勇气?

他茫然地摇摇头,看上去又快要睡着了。

这一次我不想让他轻易得逞,拍了拍桌子,好让他清醒些:如果那个人现在就在你面前,你会怎么面对他?

他想了想,面部表情有些恼怒:他要是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可能会骂他,也会去打他,我真的恨死了他。我虽然不能找他算账,但我心里一直在恨他,好恨好恨,恨不得把他暴打一顿,甚至,甚至我想杀了他......

说完这些话,他好象被自己的念头吓着了:我是不是太可怕了?我竟然想杀了他......您说,我能杀他吗?

我说:可以。

他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您说什么,我可以杀他?

我说:你可以杀他,但只能在想象中。在想象中你怎么杀他都可以,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不可以。

他喃喃自语: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头一歪,他又睡着了。

这一次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睡得久。

临走时,两个朋友扶着他,他的步履有些踉踉跄跄。

下周再来的时候,他一见我就说:王老师,我很高兴,好多人都说我有变化了。我也觉得自己好多了。

我说:哦,有什么变化?

他说:上一周,我睡着的时间比以前少了,这么说吧,以前不到10分钟我就能睡着,现在可以坚持半小时以上才睡着,人好象清醒一些了。

我说:你觉得这跟什么有关?

他说:上次咨询后,我每天晚上都在想象中杀那个伤害我的人,感觉好痛快呀。

我说:你在想象中怎么做的?

他说:我在心里是这么想的,我和他在路上劈头一碰,看到我以后他想逃跑,我追上去大骂他不仁不义,然后掏出一把刀刺向他,刺了他好多刀,直到他跪下来跟我道歉,向我求饶......

我默默地听着。

他突然眼圈一红:这么想象以后,我心里轻松多了,但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不敢让别人知道,原来我心底这么阴暗,这么可怕。其实当我在想象中去骂他、去杀他的时候,我对他突然没那么恨了,我甚至觉得他有点可怜,我觉得,他是因为各方面条件都不如我,才要嫉妒我害我的......

这次连续咨询15分钟后,他才睡着。

这是他咨询以来清醒时间最长的一次。

在我们的咨询中,这是非常重要的转折点。

(未完待续)

我的无论掌握多少咨询技术与手段,都抵不上咨询师丰富的人生阅历、不断完善整合的自我及一颗真诚助人的心来得有效。咨询师能走多远,来访者就可以走多远。

作者:王玺,北京资深心理师(从业十年),曾当过公务员、杂志副总编辑,发表作品百万字,曾获北京市好新闻一等奖,出版人物传记《路在脚下延伸》,曾任天津电视台《我是当事人》栏目嘉宾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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