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换眼里的苦海就是学校。鸡换一直不想读书,可以说畏学如虎,只要别让他上学,叫他干任何事情,他都会毫无怨言地应承。鸡换觉得,地不长无根之草,天不生无用之人,每个人的特长不一样,本领也不一样,每只羊的嘴下都有一把青草,人生在世,不仅仅只有读书考学一条路,只要不是生不逢时,遭遇战乱或瘟疫,谁也不见得就会被饿死。鸡换的一个表哥在南方打工,初中都没毕业,每月能挣好几百元钱,表哥来信让鸡换也过去,所以鸡换做梦也想辍学去南方打工。
鸡换是个好孩子,但绝对不是个好学生,已经15岁的他,现在仍读初中一年级,而许多与他一同入学的孩子,都成了高中生。鸡换对读书没一点儿兴趣,特别是对数学,鸡换特别反胃,一瞧见那些乱七八糟的数字,他就头疼欲裂。鸡换的兴趣是放羊,每当赶着羊群进入羊圈沟,鸡换就手舞足蹈,像鸟儿飞上了天,鱼儿游进了海一样,快活得忘乎所以。
鸡换有严重的厌学症,一旦进入教室,鸡换的瞌睡就会铺天盖地而来,仿佛吃了孙猴子给的瞌睡虫一样,变得昏昏欲睡,瞌睡总是多得睡也睡不完。为此,老师们都不喜欢鸡换,鸡换也挨了无数次教鞭的抽打,鸡换右手的掌心里,现在还有三条筷子粗细的乌紫肿痕,就是数学老师的杰作。
数学老师名字叫白海棠,是鸡换的班主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黄花大姑娘。白老师长得白净漂亮,瓜子脸,丹凤眼,吊梢眉,高挑性感,妖娆迷人,很有几分狐相,人见人爱,佛见佛乐,色鬼男人见了,软得迈不动腿。因为长得漂亮,白老师的追求者甚众,据说与好几个男人同时谈着恋爱。
白老师人靓心狠,打起学生来,无轻无重,没头没脑,下手贼重贼毒。所以烦白老师的同学们就给她起了个绰号“母太君”,也就是说,白老师的狠毒,赛过日本女鬼子。
白老师最初给鸡换上课时,鸡换非常喜欢白老师,对白老师的仪容风度惊羡不已,觉得白老师就是天仙,就是天使,就是菩萨。所以在课堂上,鸡换总是坐得直溜溜的,听讲特别认真而专注,连一直困扰他的嗜睡症,都不翼而飞。
但鸡换天生不是个读书种子,再怎么用功,再怎么绞尽脑汁,再怎么头悬梁锥刺股,那些深奥的数学问题,鸡换就是弄不明白。由于学习成绩不好,白老师瞧不上鸡换,白老师只垂青那些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对鸡换这样的差等生,白老师从来就视若草芥,不屑一顾。也并不因鸡换课堂上听得认真,白老师就手下留情,大发慈悲,对鸡换的怠学行为免于责罚,或有所宽待。如果鸡换有什么罪过瞧在白老师眼里,白老师那呼啸而来的教鞭,落在鸡换手上时,总是又准又狠,吓得鸡换心惊肉跳、魂飞魄散。由于挨打挨得多了,鸡换对白老师慢慢生出了恨意,原先的好感荡然无存。
鸡换特别怕白老师,总是躲瘟疫一样地躲着白老师,但白老师阴魂不散,总像鬼魂似的跟着鸡换,并适时地逮着鸡换“作奸犯科”的行为,狠狠地体罚上一通,奚落更是家常便饭。
昨天,因为鸡换抄袭了别人的数学作业,被白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并在鸡换的后脖颈狠狠抽了一教鞭,抽得鸡换整个脖子像冻萝卜一样僵硬了,连脑袋都不能转动,如果稍一扭动脖子,颈部就像被人扯着大筋狠抽一样,痛彻骨髓,弄得鸡换只有像骆驼吃隔山草一样,老是梗着脖子,才会稍稍感到好受些。
鸡换眼里噙满了泪花,对白老师恨得咬牙切齿,趁白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鸡换竖起右手食指,照着白老师浑圆的屁股轮廓,依样画葫芦地在后面描画着,惹得几个调皮的男生哈哈大笑。
鸡换的女同桌“小白兔”吴莉莉,特别看不起农村来的同学,从来不待见鸡换,见鸡换在白老师后面搞小动作,就检举告发了鸡换。于是,鸡换又顺理成章地挨了白老师恶辣的三教鞭,掌心里立即鼓起三条殷红而透着青紫的小肉棱,就像握了三根青颈红身的透明红萝卜。
吴莉莉是常务副县长吴大庆的女儿,是个洋娃娃一样娇气的小姑娘。吴莉莉长得很像一只兔子,颧骨和腮帮子鼓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睛,总是刚哭过一样红红的,耳轮狭而细长,高高地耸立着,牙齿细密整齐,特别是吃东西的时候,两片细薄粉红的嘴唇翕动得迅捷异常,就像一只匆匆进食的啮齿类小动物,所以被同学们称为“小白兔”。
因为吴莉莉是吴副县长的女公子,全校的老师包括校长都巴结吴莉莉。白海棠是吴莉莉的班主任,近水楼台先得月,像保姆一样照顾着吴莉莉,视如己出。由于白海棠特别关爱吴莉莉,吴副县长便特别关爱白海棠。因为有了孩子与教师这层关系,白海棠常被吴副县长请去吃饭,有时还半夜三更叫去谈工作和陪客人。
白海棠尽管是个大姑娘,但十分能喝酒,一次能喝二斤白酒,而且头不晕,眼不花,面色不红,腰肢不软,口齿不乱,裤带不松,人又生得白净,还姓白,所以在酒场上得了个“白干二斤”的美名。据说白海棠劝酒的本领非常了得,每次都能把吴副县长尊贵的客人们统统劝到桌子下面烂醉如泥。为此,吴副县长很钟爱白海棠,感叹白海棠是个人才,而且是非常难得的人才,说要重点培养白海棠,把她提拔到县妇联去当副主任。
吴莉莉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受到全校师生,特别是校长和老师们的高度关爱,养成了高傲的性格,眼里谁也不挂,连牛高马大的男同学,她都敢动手欺侮,就是学校里非常刺儿头的一些小混混,也不敢轻易冒犯吴莉莉,对她畏而远之。但是鸡换看不惯吴莉莉,也不怕吴莉莉,从来没有拍过吴莉莉的马屁,俩人就像冻萝卜遇上了铁擦子,见了面就掐架,而且总要摩擦出点儿火星子来。
没有钟表之类报时的东西,鸡换没法儿准确估摸时间,也不知道现在是夜正深着还是天快亮了。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星空,天上的星星乱麻麻的,又稠又亮,冷冷地一闪一闪眨着神秘莫测的眼睛。
鸡换知道村里年纪稍大一点儿的人能通过看星星来确定时间。鸡换听老人们说,天上的星星乍看杂乱无章,其实很守规矩和法度,有些星星还会像警察一样值班守夜,而且春夏秋冬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星星在天上轮流值班。如启明星、北斗星、双子星、全昴星啥的,就是天上负责守夜值勤的星星。鸡换虽然认识这些星星,但不知道怎样通过观察星星在天上所处的具体方位来确定不同的时辰。
给每个坟头添土三背篼的目标,鸡换已经完成了一多半。鸡换现在最担心的是他的那些同宗党家子们,他怕他们也来给祖茔添土。在给自己设定的添土目标未完成前,鸡换不想被同宗们打扰。
鸡换肩上背着背篼,手里提着铁锨,忍受着刺骨的寒风,努力挪动着几近麻木的双腿,一遍遍在坟茔和大塄坎之间穿梭往返,汗流浃背,挥汗如雨。由于太过劳累,鸡换口干舌燥,喉咙里像要冒烟,一丝浓重的苦涩味从嗓子眼儿里涌上来,弥漫了口腔,满舌头都苦兮兮的,仿佛噙了一嘴巴的黄连粉。鸡换怀疑,自己的胆汁也被挣得呕了出来。他甚至有点儿担心,自己会像评书里的英雄人物一样,累得吐血而亡。
鸡换虽然累得要命,但他不想放弃,硬挺着单薄的身子,摇摇晃晃挪动步子,像愚公一样背土不止。
因为太专注,鸡换的心心念念都集中到了装土、背土、添土、运土上,竟暂时忘记了祖茔前的山梁上,有两盏幽蓝幽蓝的野物眼灯,一直在盯视着自己。
鸡换的手上戴着一双崭新的白色棉线手套,但现在已经弄脏了,被汗水和黑土浸得黄溻溻的。那是临出门前,母亲塞给鸡换的,这手套是母亲三年前有一天早起挑水,在村口捡到的,一直没舍得用,现在给了鸡换。
鸡换手心里那三条通红的胡萝卜一样的肉棱,由于背篼绳的捋勒磨蚀,中间一条已经溃烂,汗水浸入伤口,蛰得火烧火燎地疼。鸡换想褪下手套查看一下伤口,谁知手套和伤口牢牢粘结在一起,鸡换使劲一扯手套,竟撕下一片皮肉来,细密的血珠,立即像油滴一样从揭去了皮的鲜红嫩肉上渗出来,痛得鸡换嘴里嘘嘘嘘直吹凉气。
鸡换解开衣襟,从内衣下摆上撕下一大块布片,撕成二指来宽的布条,然后从地上撮起一撮黑土,用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捻成绵绵的粉末,洒到右手伤口上,再用布条缠绕着包扎好伤口,套上手套继续干活。虽然手心里的疼痛异常尖锐,就像针扎一样,一下一下跳着揪心一般疼痛难忍。但鸡换顾不得伤痛,更不敢耽搁,咬着牙关坚持。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祁生霖,男,生于年12月,青海湟中人,湟中区、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湟中区人民法院。上世纪90年代起开始文学创作,在《黄河文学》《小说精选》《青海湖》《青海日报》等省内外文学刊物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随笔等作品80万字。
西宁市湟中区作家协会
来源:《湟中文学》(小说卷)
监制:马彪
责编:郭成良
编辑:刘丽丽赵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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