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后,怀念加剧
笔名:浅沚图
璃北
我记得他永远坐在炕头的那一侧,固执又死板,他总是沉默不语,黝黑的脸颊刻满岁月的痕迹,却有着不服输的双目,他总是不苟言笑,修长的手指偶尔会夹着一支点着火星的香烟,有时也会坐在小板凳上,披着外套生着炉子,现在回忆起来,那是我见过的他最频繁的模样,他的脾气多少有些生硬,我们都害怕他,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他是我默认的最健康的人。他从来都不生病,高高的个子把他衬得格外硬朗,听母亲讲,他是印象里最能吃苦的人,从前那些清苦的日子里,他骑着破败的自行车,吃着最简单又最便宜的食物,干着最累最艰难的工作,却把手里的粮票悉数寄回家里,在外面受到的委屈从来不会说,我笑着打趣说他像一头劳作的牛,却看到讲述故事的人眼里噙满泪水。
他是那个憨厚老实,却不受待见的人。他很少和我们交谈,也很少参与到家庭聚会中,他的脾气古怪,很少会认同别人的观点,也很少接受别人的意见,对于不满意的事情,总是碎碎念叨,习惯性地暴几句粗口,典型的不太会交谈,是固定的话题终结者,他拒绝所有的甜蜜或亲切的问候,他从来不会给我们买糖果或是玩具,只是会静静地看着我们,面无表情。
我是晚辈里最年长的孩子,也是最懂事的一个。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也许我依旧是那个不喜欢他的人之一。
我也只是每年见他一面的外孙女,进屋的时候,略带生涩又难为情的问候,离开的时候,毫无留恋的告别。他喜欢一个人默默干着自己的事情,有时我会询问他要去做什么,他也是动了动嘴角,回答完就再没有交谈了。看着他微微眯眼,皱纹簇在一起,夕阳映着他的脸庞,我站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要和他一起看夕阳落下。
他病了。从前他坐在炕头边上看着新闻,如今的他总是没有理由的嗜睡。偶尔提起体检的事情,就犟起一根筋,根本劝不动他。直到有一天,剧烈医院。
对于结果,我们一起不约而同地隐瞒了真实的病情,将他送上了手术台。当他醒来的那一刻,本来呆滞的双眼突然满是失望,他说他见过做这种手术的人,生气的质问着我们为什么欺骗他。大家一时语塞,却无法预见一个坚毅又乐观的人会因此而消极颓废。
短时间内,他的体重急剧下降,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只剩下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时不时地转着,那双渴望生存的眸子看得让人两眼发涩。无法预见地,他开始自暴自弃,好多次他的手一只扶着床边,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伸向床边的抽屉,扒拉着抽屉里的水果刀,由于身体太过虚弱,无法使上任何力气,我假装不经意间拿起刀用来削水果,转过身面向窗外,让屋外的风吹干即将流淌下的眼泪。
大家都认为他是偏心的。家里的孩子不多也不少,可是只有一个儿子。大家虽没说什么,却都看在眼里。住院的时候,需要孩子们轮流去照看,可是没有人愿意无偿去照顾,姐姐们有意无意地刻意躲闪着,甚至还在外边游玩,那备受期望的儿子也在推辞着。
失望的次数多了,他的眼里充斥的都是难过,再次见到他们时,他也只是摇摇头,摆着手说着:“让他们都走吧,我不想看到他们。”他满眼都是泪水,却忍住没有再说什么。
他走了。那天晚上他望着天花板,还在嘀咕着:“我想见一见孩子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怎么还不过来呢。”
从前的他不言不语,看不出在思考着什么,也猜不透,每当看望他时都是不苟言笑的,离开的时候也从不挽留,有时甚至会催促着回去工作。从生病之后,开始变得絮絮叨叨,总是和母亲她们说,医院,无论如何都要重视身体。这场病,让他想把所有的想法和情绪大方地表达出来,只是那尚未说出的一部分,再也没有讲述出来。因为,他再也没有见过他碎碎念念却迟迟未见的人。
我想让他再多停留一些日子,他总说现在的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了,可老天不给他享受的机会。他的一生和所有的人一样,平凡又清苦,可我忘了,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又怎么甘心病病殃殃成为别人的累赘。
我突然开始明白,有的人不善言辞,真实的爱却永不枯萎,有的人在假装疏远,害怕自己变成拖累。他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孩子过得不好,因此而给予明显的偏爱,害怕自己会成为他人的牵挂。所以沉默寡言,不声不响。
可是身处其中的人,又怎会去深究这份后知后觉的情感。不知不觉地开始怀念这个喜欢独自闷声喝茶的老人,只是希望这份有些迟钝情感来得不算太晚。我将手里刚刚写好的信装在信封,以此收敛思绪。
如今,老房子拆了,炕头那一侧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久后的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看到他从炕上走下来,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身上依旧是那件红灰色格子相间的衬衫,依旧瘦瘦高高的,背有些佝偻,从屋外提着一个装满煤的篮筐进来,坐在炉子旁边,拨弄着里面的火苗。我回头望向他,这次,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皱纹也有些堆簇,没有了从前的疏离。这次没有哭鼻子,微笑着告别,让彼此怀念。
关于作者
浅沚。爱听音乐,擅长写作,喜欢编辑散文,尤其是情感类的散文,善于以文章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情感,有过写作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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